本文系时拾史事独家原创稿件，未经授权严禁转载/作者宋燕
1900年农历六月十八日，大清朝廷发布了一道严惩告假及私自出京的官员的上谕，文中说"各部院衙门当差人员纷纷告假，殊属不成事体"，"如未经告假私自出京人员，即行革职"。上谕之外，慈禧太后驳斥了谣言，"銮舆西幸之说"绝不存在，京师秩序稳定。
六月二十三日，翰林院点名，属下"实到百二十余人，告假者不及二十人"，这是到岗情况最好的朝廷部门之一，里面传达出官员们对朝廷的信心，但也表明在这一个机构，有二十来人已经逃离。
此时，京城的乱局已经持续了有一阵子了。这年二月起，五城御史就发布了严查义和拳的告示；三月，街上就出现了许多义和拳的揭帖；四月份，义和拳在直隶地区烧杀教堂、毁坏电杆等传言在城中流转；五月，朝廷同意各国派兵入京保护使馆，而团民也纷纷进入京城，"三五成群，执持刀械，游行街市，聚散无常"，终至五月十五日日使馆书记杉山彬被杀。
义和团围困八周后，法国使馆的废墟
进入六月局势越发混乱，"兵丁匪徒大肆焚掠，市廛宅第大半为墟，尸骸山积，目不忍睹"，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，非京城户籍的人们陆续开始逃离。
义和拳民
事后回头来看，此时逃离的人是相对幸运的，有不少人安全返回了南方，也有一些因为道路梗阻又再返回了京师。人心惶惶中，很多人都有逃离的打算，有不少人没走，一方面是听说路不好走庚子救援，还有一些是实在没钱。
庚子事变时的天津
七月二十一日，八国联军相继入城，庚子之变正式发生，两宫仓皇西狩（也就是向西逃亡），京城陷入地狱模式。外国兵、本国匪纷纷加入烧杀抢掠的队伍，普通人家被一抢再抢，"贫者倏然而富，富者家产一空，数日抢掠不消停。"不过，相比那些因乱局而自杀或被杀的人，仅仅失去财富，已经是一种幸运。
慈禧太后寝宫储秀宫入口
庚子事变的详情就不具体说了，这里想讲的是庚子之后发生的事情。
京城开启地狱模式之后，社会秩序彻底崩溃，物资也陷入绝境，运粮食蔬菜的人都不敢也无法再进京，城内物价陡涨，"人人失业，糊口维艰"庚子救援，大量人群开始逃难。但此时，城外也如鬼蜮一般，道路梗阻，烽烟四起，到处不是乱兵就是乱匪。那时候不像现在，唯一的铁路早就被义和拳民挖断了，旅行只能雇车船或徒步，而此时，车船雇价都已上天。
较早逃出的难民
路途难行是次要的，途中的危险更是可怖。林颦的《被难始末记》里写逃难路上的一个夜晚，"忽来数百人，劫夺舟中财物，妇女又以为团匪逼至，投河死者不计其数"，"洋兵夺沧州，岸上之难民尤不下十万，大呼救命……有争渡而覆舟溺死者"，"岸上未能渡之难民，遂有被洋兵杀死者，妇女辈皆为其拉去……奸未毕而即手刃之，乃弃其尸于河"。
百姓在残存的房子里吃饭
逃也难留也难，大量难民停留在京津、河北，祈求救援。
天津城破时
赖东南互保之利，此时的南方保持了稳定。由于电杆被义和拳拔断，通讯中断，东南几省七月二十五日才得知京城沦陷的消息，八月初才对局势有较为详细的了解。对同胞的关心加上对在京亲朋的担忧，让许多外省人忧心如焚，在关心局势之余，首先想到的，就是捐款捐物，组织人手，去救援京城一代的难民。庚子大救援就这样开始了，主要的行动者是江浙一带的官绅们，其次是闽粤的。
事变后从前门城楼上看北京
八月十六日，《申报》在第一版位置刊登了"劝募救济兵灾捐款告启"，揭开了东南救援的序幕，这则告启表示：
拳匪作乱，兵燹惨遭，凡我南人之作客京津者，琐尾流离，苦难言状。沪上诸善士，不忍坐视，创为救济善会，其宗旨与泰西红+字会相同，并资送遇难之人遄回故里，此真莫大阴功也。敝协振所辱承逶唾，劝募捐资，如有义士仁人，慨发慈悲，倾囊以资者，不拘多寡，同是善缘……
之后，东南官绅组成了救济善会和济急善局两个公益组织，分头募捐，一支管陆路，一支管水路，捋着北京南下的道路，一路收容和资助逃难下来的难民们，也负责为沿途死者收尸埋葬。
不过，这一义举还是有相当的地域性，救济善会随后公布的章程里就特别说明："专济东南各省之被难官商。所有西北各省难民，恐有匪人混迹其间，概不济渡"——也是很有我大内斗特色了。
不管怎样，这个救援行动还是起了很大作用，而且也催生了另一个公益组织协济善会的出现，来填补了这两个组织覆盖不到的山东一带空白。他们做的事情包括：给流落在京津河北山东一带的南方难民提供棉衣、食物、临时住所和难归的路费；给流落在京没有俸禄的京官和南方商人发生活补贴；收容登记在此间流离的难民统一住宿并提供安保，安排船只运送愿意南归的难民回上海；收容捡拾遗骸灵柩，运送回南。这几件事在当下看来似乎不算多么难，但在九月就开始变冷，十月初河海即冻上，遍地盗匪，没有社会秩序，没有公共交通的当时，这些都是极为雪中送炭的行动。根据救济善会自己的统计，至庚子年底他们运送回南的难民，连海路带陆路，共计5000人左右；济急善局的没有具体数字，他们的行动结束得较早。
汉人妇女（庚子事变幸存者）
旗人妇女（庚子事变幸存者）
与这几个公益组织相联系的人里，颇有几个名字为我们所熟悉。救济善会的组织者陆树藩，他留在历史上的另一个事迹是出售皕宋楼藏书给日本人——这件事也与庚子救援有一定关系，后面会再说；核心领导者是盛宣怀，幕后支持者是李鸿章，而山东地区的协助者以及出资者，是袁世凯，后来的协济善会也是在袁世凯要求下组织起来的。他们北上时雇用的翻译，一个叫严复，一个叫陈季同——陈季同这个名字国人听着不熟，但他是把中国经典作品翻译成法文推广给西方，因此在西方人中享有盛名。
庚子事变时的李鸿章
随着局势的逐渐稳定，到庚子年底北京慢慢恢复了秩序，大清与八国联军议和完成后，大清政权也重新开始统治。庚子救援行动在这年冬天走入尾声，第二年再将一部分停留在收容住所的难民运回，即告完成。不过，这个故事其实后面还有很多狗血的结局——
虽然救济善会在章程上尽可能地写得周到，但仍有部分人后来被揭出贪污善款，这些争议喧嚣了一段时间后没有结果，也不知道如何处理了。
陆树藩庚子年底回沪时得到极高赞美，纷纷称他为陆大善人之类的称号，但是因为事情未完，第二年河水解冻后运剩下的人时，善款已经不足，再募捐却因热点已过无人响应，落到他自己倾尽家产的地步。后来卖皕宋楼藏书，虽属大节有亏，但也是不得已。
陆树藩，图源网络
救济行动期间，很多人出于热血，主动参与其中，这里面有一个人叫刘鹗，就是写老残游记的那个人。他自己出了一些钱，也管陆树藩要了一些钱，在北京平粜粮食救济灾民。秩序恢复几年后，他被政敌以此次"私售太仓米"的罪名弹劾，充军到新疆，最后死于乌鲁木齐。
哦对，还有，此次救援中因为要穿越多国军队控制区，救济善会所有人在衣服上缝上红+字，打着红+字的旗号行走，获得很多便利和尊敬，应该算是国内最早的红+字行动吧。
本文插图照片都是当年的的美国摄影师利卡尔顿拍摄（陆树藩照片除外）
参考资料：
《庚子救援研究》、《庚子救援：成功背后的无奈与辛酸》、《庚子日记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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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片来源于网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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